俩个月之前,联盟先遣军溃败,大公爵伯瓦尔·弗塔根与其部众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了东部王国。
那一天,光明教会的凌星神父受红龙女王阿莱克斯塔萨之托,以圣光之力净化了在安加萨大门前所能找到的所有士官遗物,并将它们带回暴风城归还给亲人。
瓦里安·乌瑞恩,刚毅的铁血角斗士终于在这一天软弱了。当他见到伯瓦尔的金色佩盾,当众失声咆哮,跪倒在王座上。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更深刻的打击:洛提斯子爵的剑兰花印披风,奥卢修斯勋爵的圣剑,还有其他爵士官员唯一能找到的东西……
诺森德的战争失败了吗?
没人知道。
当天,瓦里安国王没有提任何关于今后战术动向的字眼,他只是着手安葬烈士们,为其一一举办祭奠。从那以后,暴风王国陷入了连续数周的哀悼活动中,悲伤的声音传遍艾尔文森林,随风飘向每一块联盟的土地。
在烈士们的祭奠中,前来哀悼的多是朋友和归来的战友,因为很多人是全家一起随军征程,一同葬身在那北风之地。
“洛提斯子爵与其夫人、长子,是联盟百年不遇的英雄世家……”
“他们尽忠职守!战斗到家族的最后一人!”
“向联盟的勇士致敬——!”
初春艾尔文森林的第一场雨降在洛提斯家的祭奠上,瓦里安国王亲自带队在城内的贵族公墓为一家三口立碑。
洛提斯家族是要塞中比较有影响力的家族,其主人‘阿提耶夫’由于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本次葬礼来祭奠的不乏王储和贵族,也有一些新入团的青年骑士在教官带领下来悼念,这其中与洛提斯家关系最密切的就是霍尔多斯伯爵与其夫人。
还未从丧女之痛中舒缓过来的霍尔多斯伯爵和伯爵夫人全程未说一句话,吊念仪式的气氛及其沉痛。
在庄严的追悼团以外不到百米的地方,还默默地站着三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奥娜雅、莉米娅、安。
国王并不知道三人与洛提斯家的关系,所以没有邀请他们参加。三人也不想正式加入追悼团,他们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更无法相信连塞也战死了,所以只是远远地站着,听着国王念出家族阵亡者的名字。
在亲耳听到塞的名字时,奥娜雅彻底崩溃了,拼了命的跑出公墓。
她回到自己在法师区的小屋,扑在破烂的板床上呜咽,像疯了一样不断重复着‘说好会回来的’‘连布休教授都说没事’之类的话。回想在诺森德的点滴,奥娜雅已经是塞的女人了,本以为结局会和爱人一起回到艾尔文森林过安宁的生活,可真的回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绝望的奥娜雅决定回希尔斯布莱德的老家去,至少那里还有老父亲。
但在离开之前,她又想到了洛提斯家的老庄园,想到了孤零零的管家:摩尔森·安卡留斯。
-
当天下午,失去了一切的奥娜雅收拾行李来到屹立在明镜湖上的洛提斯庄园,她想至少要向摩尔森道别。
但当来到精致的大铁门外,却发现老庄园空荡荡的,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幽静。
管理花圃和马厩的佣人全都不见了踪影,从外面仰视大屋也感觉空荡荡的,倒是花圃中多出了一片含苞待放的紫罗兰花。
是不是听到家族的沦落,人都散去了?
满怀忐忑的奥娜雅慢慢走上大台阶,站在木雕的大门前犹豫。
就在她下定决心抠门的时候,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依旧整齐西装的摩尔森从里面出来。
“……摩尔森先生。”
“托里斯小姐……?”
面对被雨淋透的奥娜雅,摩尔森吃了一惊。
但他很快就从奥娜雅憔悴的眼神中读到了悲哀的信息,这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
洛提斯家的事情摩尔森很早就知道了,是他遣散了家里的佣人,只身留在了这座老宅里。他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感情,觉得自己老了,再怎么多愁善感也无济于事,不如就留下来照顾好这座老宅,将来去了天国也能给主人们一个交代。
然而,摩尔森并不确定自己在死后能够到达天国……
“……对不起,托里斯小姐。”稍许片刻,摩尔森喃喃:“我对不起你……”
奥娜雅强忍着泪水摇着头:“不……摩尔森先生……是我害了塞……”
“托里斯小姐……”
“塞是因为我才……我……!”
奥娜雅终于抑制不住情绪,一下就哭倒在摩尔森怀里。
满心痛楚的女孩用呜咽声触动着摩尔森,摩尔森就这样拦着奥娜雅,直梗梗的在门口站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天来摩尔森一直在想,如果能让塞、阿提耶夫和莉雅回来,他什么事都愿意去做,每一天他都是这样向圣光祈祷着,但这是不可能的。可就算圣光答应了他,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把碗柜擦亮,将地板擦净,保持老宅一尘不染之外,他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了。
奥娜雅此时也突然明白那个血精灵女孩是谁了。如果是塞那热血的性格,绝对是不打不相识,看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和部落成为朋友并肩作战了。
那个女孩所交给自己的勋章看来就是塞的了,布休教授是不忍心告诉她才选择沉默的。
“塞……塞——!”
“连布休教授都保证过!你说你会回来的!你个大骗子——!!”
奥娜雅歇斯底里的呼喊出来,声音久久在艾尔文的山峦回荡。
虽然摩尔森也非常痛苦,但他知道最受伤的还是奥娜雅,他知道自己的小少爷和奥娜雅是俩情相悦的,还以为能看到他们在光明大教堂举行婚礼。
但现在,摩尔森只能望着奥娜雅疯狂的发泄,面对满园再也没有了主人的紫罗兰花哭泣、呼喊。
‘再也没有了主人……’
摩尔森昂起头,望向阴雨的天空。
十六年来,是洛提斯家让他重新找回了向往的平凡生活。
如今,他又该何去何从?
-
十六年前,暴风城旧城区
那是一个爽朗的下午,摩尔森刚从东瘟疫之地完成赎罪之路回到暴风城。
他在旧城区的店铺寻求工作,走了一间又一间。
“您好,请问需要人手吗?”
“抱歉,我们不招工。”
……
“请问,需要人手吗?做什么都好。”
“去问问别人吧,我们招满了。”
……
仿佛外地人的摩尔森无助的在城中寻觅,那时候贵族进行了变革,整座城市都变得陌生了。
虽然摩尔森从来都不会放弃,但努力了他很久也没有找到工作,已经无比失落了。虽然已经很多年了,但他还没有完全从家破人亡、自身又堕落的阴影中走出来,对他来说想要回到一个平凡安宁的生活中去是多么遥不可及。
消沉摩尔森最终来到旧城区的酒吧,在‘猪与哨声’喝酒解闷。
在酒店里,摩尔森偶然碰到一位年轻的姑娘,她金色的披肩发,身穿性感的紧身甲,还佩着剑,看起来清爽大方。
她比摩尔森晚进来一会儿,在和摩尔森一座之隔的位置上坐下,和老板套着近乎点了杯很烈的酒。这是一位蛮有个性的姑娘,她明明看起来还很稚嫩,却是一口气将酒灌进肚,喝完了还满足的打着嗝又要了一杯。
“好久没这么舒服了!嗝——~!”
“我说莉雅,你已经是子爵夫人了,收敛一点吧。”
老板擦着杯子,奉劝着大口喝酒的姑娘,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
这姑娘正是塞的母亲,这年她才二十二岁,却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俩年前她和阿提耶夫生下了塞,之后她就和阿提耶夫一同在暴风城要塞里负责引导新兵,忙中偷闲时总会来曾经参军其间常来的酒吧消遣,唯一还剩下的爱好就是喝酒。
但面对老板的说教,莉雅满腹抱怨。
“什么子爵夫人的我才不稀罕~!”莉雅不满地嘟着嘴:“总是要我的小塞一个人在家,怎么让人放心呢~!”
“那你还有心在这里喝酒?”老板惊讶。
“可是可是~!就算不喝酒也回不了家嘛!”
莉雅大口喝酒,吐露不快,显得非常无奈。
本来莉雅是希望打完仗就和阿提耶夫卸甲归田,谁知阿提耶夫被国王赏识封官加爵。阿提耶夫是个一向视祖国为生命的人,听到国王委任自己培训新一代圣骑士,怎么能推辞?但是莉雅也被封赏,一同留在要塞里就麻烦了,家里面那几个新手佣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照料孩子。
听到这里,摩尔森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他很谨慎的靠近莉雅,轻声询问:
“您……需要管家吗?我是——”
“管家?!好啊~!”
还未等摩尔森自我介绍,大大咧咧的莉雅竟然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莉雅完全不经大脑的答复让摩尔森万分吃惊,但后来在询问中,她只说了一句话:“我这个人比较迟钝,看你的脸不像坏人就用了吧~!”
就这么歪打正着的,摩尔森来到了洛提斯家,一干就是十六年。
-
安卡留斯家是管家世家,摩尔森年轻时也传承过家族的事业,老宅因为他的来到逐渐步入正轨。
在随后的几年中,他的身世曾被阿提耶夫揭穿过,但不论阿提耶夫还是莉雅,都没有因为他堕入过黑暗而嫌弃他,并让他一直看着塞从婴儿到成年。
为了报答不弃之恩,摩尔森为洛提斯家鞠躬尽瘁,就像他家族的先辈们一样忠诚。
(主人,您的宴会要迟到了……)
(夫人,您又喝多了……)
(少爷,该睡觉了……)
可家里最让他操心的事,无非小少爷——塞。
莉雅和阿提耶夫因为要塞的事务繁忙,一个月都没几天在家的时间,所以是摩尔森将塞拉扯大的。
在他看来,塞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小时候的塞非常顽皮,完全一副富家大少爷的性格,发起脾气来那真是谁也挡不住,经常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甚至还处罚摩尔森不准进家门。每一次塞发火都会让老庄园鸡飞狗跳,是个相当难伺候的人。
日子久了,老庄园的佣人——尤其是年轻人——都很不愿意接近塞,生怕给自己惹来麻烦。
唯独摩尔森非常理解塞,在他看来这男孩不是淘气,而是对孤独的无奈。塞每一次发火,都是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生日时父母回不来庆祝;节日时父母又要应酬暴风城要塞;好容易回一次家,又只顾着自己休息。
十六年来,塞没有几次重要日子可以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也没有多少次能跟家人说说话的机会。
所以,摩尔森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交给了塞,年复一年……
(少爷~!慢点跑~!会摔倒的~!)
(少爷,您又长高了~!)
(哦?您想学骑术,我曾在银色黎明学过几手。)
(不讲故事少爷还是睡不着啊,可这本书已经讲过六次了,今天应该去买本新的了吧。)
(难得的仲夏夜,主人和夫人又回不来了,少爷又该失望了吧……)
(少爷要去学校了吗?要是能和霍尔多斯小姐在一起就好了。)
……
十六年的风风雨雨,直到奥娜雅的出现,摩尔森这颗从不舍得放下的心总算安定了。
而如今,本以为可以成家立业的少爷突然夭折,一个家族在瞬间毁灭了。摩尔森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因为私情不放下黑暗的过去,让黑暗的力量纠缠了自己最心爱的少爷,结果又纵拥他去了巫妖王的领地。
在见到奥娜雅痛不欲生的样子以后,摩尔森更觉得是自己毁掉了这个家,就像曾经毁灭他自己的家时一样。
悔恨的摩尔森最终在送走奥娜雅之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回到东瘟疫之地去。
摩尔森决定继续自己的救赎之路,所以他给湖畔镇的卡林夫人写了封信,希望她能回来照料下花草,之后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已经视为“家”的老宅。
他要去银色黎明。却不想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
东瘟疫之地,血色领地内被攻陷的赤色烈焰礼拜堂
“少爷!少爷啊!!”
“您说话啊!您都忘记了吗?!”
见到塞还活着,摩尔森泣不成声,哭求他可以醒一醒。
但塞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有情感。巫妖王拿走了他的一切,曾经的回忆只剩残片,所有珍藏的记忆都烟消云散,不会有任何事物值得怜惜。所以他拔出大剑将它**地板中,只是沉默注视这面前疯癫又虚弱的老人。
曾为天灾的摩尔森很清楚塞发生了什么,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悔恨的泪水挂满苍老憔悴的脸庞,摩尔森艰难的支起身子坐回床上,将黑色典籍搂进怀里。
“少爷,我有个请求……”摩尔森喃喃。
“如果合理,可以考虑。”塞冷冷的说。
“请告诉我巫妖王想要怎样处决我,我并不是普通的活人。”
“一名背叛的侍僧,但是……主人不想回答。”
塞支吾着搪塞过去,最近几天他无法在脑海中与巫妖王交流了。
发现真相的摩尔森心中一惊,曾经他也摆脱过巫妖王的低语,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征兆。
“巫妖王不回答?”摩尔森问。
“是的,主人不想回答。”塞皱起眉头。
猛然间,摩尔森触电般跳起来,一把按住塞冰冷的肩铠。
“您无法联系巫妖王了!对吗?!您的人性还在心中!”
“什么?!你这个卑微的……!”
“回想起来!少爷!回忆起艾尔文的森林和山峦!回忆起生命的光彩!”
“您是联盟的勇士!不是天灾刽子手!”
“我……我不知道!!”
塞动摇了,他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他开始痛苦,松开‘毁天灭地’的剑柄,双手抱住头,似乎在和一个无形的魔鬼斗争。塞并不完全是死人,他是个半死者,残留的记忆和人性让他曾复活了思克斯并放过了叶,如今这些都成了他抗拒的武器。在他的活人一面开始反抗时,黑暗的力量就像脱缰的野兽在死人的一半身体上喷涌。
摩尔森喜出望外,这真的有效了。
“少爷!不是您无法联系它!是您不想联系它!”
“不——!!我不知道!”
“就是这样!您一定要反抗巫妖王的控制!”
“主人!主人快回答我——!!”
“该死!反抗它!您曾是英雄!您一定可以再次成为英雄!!”
……
-
在光明与黑暗边缘徘徊的塞失去了控制,他像野兽一样咆哮着,疯狂的乱撞。
摩尔森知道塞可以挣脱控制回到过去,所以竭尽全力希望拯救他。
但屋内的骚乱引起了在外面闲逛的瘟疫之拳的怀疑,他在这重要的时刻突然大吼着往木屋走来。
【洛提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要帮忙吗?】
“不——!!不用!!”
猛地一下,塞冷静了下来,气喘吁吁的靠在墙上。
瘟疫之拳不敢冒然进来,听到塞没事就传话告诉他说萨沙里安回来了,想要见他。
但塞经过这一番波折,残破的记忆和人性正在逐渐拼接完整,他已经无法对摩尔森下手了。
“……安卡……真的是你!”
“少爷……您想起来了?”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我认识你。”
“这就够了,少爷,动手吧。”
“不……我——”
“就算你不下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摩尔森露出歉疚地笑容,抬起被黑暗吞噬的手臂。
本来他的时间就不多了,不能再让塞被拆穿。
-
“您必须杀死我,不然我们都会死。”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
“您必须活下去,请不要丢掉心中的信念。”
“安卡!我——!”
“快动手!托里斯小姐还在等您!”
“可是……!”
“动手!!”
“快杀了我——!!”
嚓——
塞的盔甲不是第一次被血染红,可这一次却是亲人的鲜血。
这不是塞自愿的,但摩尔森的暗影力量已经无法控制的暴跳起来,塞不得不将手中的巨剑刺进他的胸膛。
呵护了自己十六年的老人永远离开了,竟然被自己所终结……
(不许哭,少爷已经是男子汉了。)
(所谓男子汉,就是狮子的孩子,是勇敢和正义的化身。)
(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能活着看到这头雄狮成为家主,就没有遗憾啦……)
……
“啊啊啊——!!!!”
温柔的声音消散了,破碎的记忆开始拼接,无法忍受痛苦的塞咆哮着将大剑**了地板,鲜血和暗影的力量迸发爆炸。
伴随山崩般的震击声,木屋被炸得四分五裂,这让还在外面纵火的死亡骑士们吓得魂都没了,纷纷逃窜着躲避如弹射出来的木屑碎片。当硝烟散去,原本关押犯人的木屋只剩下一层地板。屋里的人全部被震碎了,残破的肢体飞溅的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中只剩下如雕像般跪在地上的塞。
瘟疫之拳几乎被吓呆,惊愕许久才生硬的挤出一句话:【您真是个冷血的怪物,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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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塞返回了血色旅店。
思克斯和叶已经回来了,正在餐厅里等着他。
【主人,事情我已经办完了。这是……】
“放在那里吧。”
“……主人?出了什么事?”
塞随口甩了一句话就从二人身边擦过,径直找到吧台后面的酒柜。
他胡乱翻弄出几瓶酒大口的吞咽,之后又昂起头将酒浇到自己脸上,在保证看起来如同雨洗之后,才安定下来。
【发生了什么?主人……?】思克斯诧异。
“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塞冷冷地回答。
思克斯还想追问,但叶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塞没有理会二人,只是拿起信使的衣物上楼去找奥尔巴兹和萨沙里安了。
望着塞的背影,叶突然变得的兴奋和得意,她全看到了——塞肯定哭过了。
‘他还拥有感情!我可以利用他!’
叶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微笑。
一个复仇和挣脱控制的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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